2.15結束了并不簡單的“簡便”晚餐后,守候在餐廳外的曲無咎又陪著他們回到了書房。“博士,行動——”“咳咳。”博士輕咳兩聲,打斷了他話頭
2.15
結束了并不簡單的“簡便”晚餐后,守候在餐廳外的曲無咎又陪著他們回到了書房。
(資料圖)
“博士,行動——”
“咳咳。”博士輕咳兩聲,打斷了他話頭。
“嘿,是在下忘了。”他連忙賠笑道,“依您的建議,我們老爺今夜準備率眾出城游玩一趟,預定于丑時三刻與眾人同樂。”
“嗯,這個時間很好。”
“屆時在下留守府中,閑極無聊,想來不免又要棋癮發作,定需再討教一番。”
“這個自然,樂意奉陪。”博士與他相視而笑,“恰巧我今晚似乎有些失眠,故而完全不打算睡下,曲兄要來時便來,不必顧慮,敝人隨時在此恭候大駕。”
“那可實在是辛苦您了。”曲無咎說著深深作了一揖,“眼下可還有其他吩咐?”
“吩咐不敢。”剛回過一禮的博士微笑道,“剛剛想起,貴國茶道馳名天下,敝人向往已久,唯先前要務在身,不敢懈怠。此刻既得些許空閑,未知能否見賜香茗一盞?”
“您太客氣了,此事容易,兩位少待,在下頃刻便回。”
這當口怎么忽然有心思跟人家討茶喝了?斯卡蒂雖覺納悶,然而自是不便詢問,唯有如常在旁作神游天外狀。不久,黎博利便去而復返,身后還有兩名仆役服色的阿納緹,手中都端著茶具茶葉。又經過幾個回合的謙讓推辭之后,這位幕僚先生親自為他們沏好了一壺茶,端上了那張小桌。
“兩位請慢用。”
“嗯?如此良夜佳茗,曲兄怎不賞光在此同享?”博士古里古怪地一笑。
這不是明知故問么,連人家自己都知道只給你擺出來兩個杯子。這家伙,真是時不時就要發病。站在他背后的斯卡蒂聞言不禁腹誹道。
“多謝博士相邀,只是老爺跟前尚待回話,恕在下難以作陪。” 曲無咎說著也是笑得神神秘秘的,臉上盡寫著心照不宣。
“既這般說,不便相留,多謝款待,曲兄請慢走。”博士拱手道。
“兩位若有任何需要時,只管按鈴呼叫,外間自有下人聽候使喚。在下先行告退。”
將對方送出房門后,博士徑自回到炕桌前一屁股坐下:
“呼——果然還是要當地人,而且是有品味的當地人所沏的,才最正宗最好喝。我以往自己沖泡的都是什么啊。遲些有空一定得找個大師教教我,才不至于白瞎了你以前費心給我買的茶葉,你說是吧。”
“嗯……嗯。”斯卡蒂心不在焉地應著,眼睛還盯著合上的門扉。是錯覺嗎?盡管對方聲稱要回到萬安那里去,但她總覺得那人似乎并未走遠。
“來吧,別錯過這難得的機會,我可不跟你客氣推讓,就算這不是酒,那也先飲為敬。”在她身后,博士又催促道。
“嗯。來了。”多思無益,且看博士如何應對。這樣想著,斯卡蒂慢吞吞地轉過身。
但回到他跟前,她忽然又不由得皺起眉頭,躊躇著開口:
“唔——我不想……不想坐這個方向。”
“好,我跟你換。”博士不假思索地便挪到了對側。
他在這方面真好,半個字也沒多問,不然,那個理由太直接地說出來難免顯得有些無禮,斯卡蒂心懷感激地暗暗想道。真相是,她不愿坐在別人已經坐了大半天的位置上,雖說隔了一頓飯的工夫,黎博利給這一側座位所留下的溫度早就消散殆盡,反正,她就是不樂意。
“你見過白雪嗎。”隔案對坐的兩人安靜地飲過幾盞茶后,博士忽而問道。
“白雪……”斯卡蒂瞟了一眼懸在墻上的畫軸,“你是說我們島上的干員?”
“是啊,出來這么些天,有點掛念大家了,望著這幅雪景圖,忽然便想起那姑娘的代號來。”
“只見過一次本人,算上感覺到其存在的話,大概三四回?記不太清。”
“呵呵,果然,她還是喜歡那樣的隱秘行動方式。我們的干員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有意思。”博士淡然微笑著,給茶壺添水,“這畫真好看。不過說句對主人家不敬的話,恐怕仍是與嵯峨成天念念不忘的那幅相去甚遠。”
“嗯。”斯卡蒂尚不知他東拉西扯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只得以含糊應萬變。
“可惜我沒有她的機緣,無福得見那樣的神作。”博士悠悠續道,“對了,狂彈要塞玩得怎么樣啦?”
“你不提我都差點忘了,還好意思說呢。不玩了,還給你。”斯卡蒂說著氣哼哼地把終端往他鼻子底下一塞。
但博士擺了擺手:“你先拿著吧,就當幫我揣一會兒也好,我口袋里東西太多,又是降噪耳機又有昨晚剛簽的合同什么的,塞得有點滿了。”
“哼,行吧。”她收回了手,“但我絕對不會再玩這個坑人的游戲。”
“有那么糟嗎?”他又吭哧吭哧地笑了起來,“我看有的人還挺喜歡的呢,比如綺良,每個版本出來后都會瘋狂刷榜。”
博士一定是有些什么想對她說,否則,他不會無緣無故地忽然頻繁談及與眼前之事毫不搭界的羅德島干員們,可是,他想傳達的信息究竟是什么呢。注視著博士拎著水壺走向源石爐子的背影時,斯卡蒂努力地轉動著腦筋,同時還得盡量不讓自己的苦苦思索在臉上表現得太明顯。白雪、嵯峨、綺良,白雪、嵯峨、綺良……島上那么多人,博士為什么偏偏提到她們?就她所知,這幾位同事在工作上從沒聽說過有何交集——
不對!她們之間有關聯,有著一個最明顯的關聯!如果說先前她腦海里還是烏云密布夜幕沉沉,剛剛出現的這個念頭,便像在斯卡蒂眼前劃過了一道亮如白晝的閃電。當博士帶著滿滿的一壺開水從書房那頭回來時,她心里已有了計較。
“我忽然想起,怎么剛才那游戲的分數排行榜上好像沒見到赤冬呢,明明她也很愛玩游戲吧。”
“哦?這你都了解啊,我還以為你平時都不愛和大家打交道。”
“待得久了,在所難免嘛。”她聳了聳肩,“而且認識赤冬純屬避無可避的意外,誰能想到有人可以在走廊上好端端地走著、正要擦肩而過時毫無預兆地突然一頭撞過來。”
“哈~原來如此。她的視力系統確實與常人大不同。”博士笑吟吟地應道,“然后你們就這么不撞不相識啦?”
“對啊,本來我也沒當回事但她一個勁地道歉,正好那里離商店街不遠,最后就讓她請我過去吃了兩個雪糕球,在店里閑聊了一會。嗯……她真的好熱情啊,甚至還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找宴做指甲。”
最后這句其實是斯卡蒂臨時捏造的,拙劣得她自己都有點臉紅,說謊實在非她所長。但是,她要確保博士明白她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當然得提起不止一位出身東國的干員。
“挺好挺好~雖說你顯然沒答應,但我也很欣慰,看到你和大家相處越來越融洽。”博士眉開眼笑,捧著茶杯卻久久未送到嘴邊,只顧著深深地凝望她,“我很開心,斯卡蒂。”
“唔,被人騙上了賊船,我有什么辦法。”在他那樣的目光下,斯卡蒂不自覺地小嘴微撅,可接著又逐漸化為一絲笑意,融入她越來越軟的眼神。
“說到船,我上次給你疊的那艘紙船,你還記得嗎?”
“啊?”她一愣神,繼而低下了頭,“記、記得……”
“還有,我在紙上所寄托的心意……”他輕聲續道。
“嗯,嗯……”
斯卡蒂把頭埋得更低了,垂下的白發將她的臉遮住了大半,這使得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在談情說愛過程中再常見不過的害羞女朋友。可實際上,此刻她完全顧不得去想任何閑事,全部腦力都在瘋狂地回憶與思考。
紙船,那天晚上博士與她談及自己的過往,那些他丟失了記憶卻仍然切實留下了存在痕跡的往事。為了形象地說明,他不僅閉著眼睛僅靠紙上折痕就疊出了小船,還給了她一張沒有墨水筆跡卻充滿無色筆印的紙——對,那張紙,她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把那些密碼破譯出來。密碼,博士難道是想用這個方式與她交流嗎?
然而,那可是一整套涵蓋泰拉九大語言的復雜玩意,哪怕她之后確實閑著沒事又翻過幾回當作消遣,總不能就此指望人家全都記個一清二楚不用查手冊也能現譯吧,這不太冒險了嗎?想到這里,斯卡蒂飛速瞥了博士一眼,只見對方氣定神閑,雙手穩穩地向茶海中傾注顏色漸淺的細流,目光里絲毫未見別有深意。
等等,也許并不需要全部……念及兩人之前仿佛不經意閑談般提到的諸位干員,斯卡蒂匆匆在腦海里過了一遍記憶里的信息。呼,還好,東國語的密碼筆畫確實是最簡單的,基本看過兩遍就能記個大概。
“你寫下的話太多,我只記得最重要的那部分了。”她重新抬起頭,順手攏了攏長發,毫無遮擋的清澈紅眸目光炯炯地望著面前的男人,“你怎么不問我最重要的是什么。”
“哦?最重要的是什么?”博士順從地重復道。
“你。眼前的,你。”斯卡蒂一字一句地答道。
這對話內容跳躍得有點生硬,但她一時之間也只能想到這樣表達。博士以代表五門不同語言的密碼寫下的那句“你的笑容真好看”里面,第一個詞用的就是東國語,而眼下他們又剛剛一起聊了好幾位東國干員……唉,這樣說話真的有點傻,但愿對方能領會到自己的意思——不,怎么會不能呢,他說過,這個任務最需要的就是信任與默契,出于信任,博士選擇了帶上她,出于默契,他們才會在此用這種奇怪的方式暗中交談。
四目相對之下,博士怔住了好一會兒,然后這回輪到他半垂半側地別過臉去,閉目輕笑:
“完了,我都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你也學會了撩人。”
“那我的回答也和前天一樣沒變——得問某個壞榜樣。”
“嘿……好好好。”只見他將茶杯往案頭一擱,起身下地的同時,一只手還在胸口用力搓了幾下,“不喝了,品這等好茶該當平心靜氣才是,現下我心已亂,畫畫去。”
“怪我咯。”斯卡蒂跟著他來到那張寬大的書桌前,“你要畫什么?”
“沒想好呢,而且你知道我這方面其實向來并無半點天分,每次都是亂畫一氣。”博士邊說邊拾掇著已被棋盤與文房四寶占據了大半面積的桌子,姑且弄出一小塊空間。
“我看你最初給我寄的那張自畫像就挺好,就像深海色所評價的,形不似而神韻盡得。”
“你還記得那個啊,真叫人既欣慰又尷尬。”他嘿嘿一笑,鋪開了一卷畫紙,“不過,會不會畫都好,在紙上胡亂涂幾筆,總有凝定心神之奇效,我從很久以前就這么覺得了。”
說罷,他便埋頭開始作畫,所幸書房原主人的桌上并非只有軟筆,否則不僅磨墨麻煩,能否讓博士成功駕馭筆尖路徑都是一個問題。不過,看樣子即便是出身古老家族的公子爺自己,揮毫潑墨亦僅為閑情雅致所需,而在大部分時候,身為現代人,自然還是會使用更便利的書寫工具。
手握鋼筆的博士沙沙地畫了好一陣,紙上漸漸可以看出是一只徐徐行于江面的客船,線條造型雖然粗糙,需要觀者本身對背景有所了解再自行加上一定的想象,才能看出它與前兩天載著他們溯江而上的那艘豪華迎賓船之間的聯系,不過,他所勾勒出的兩岸群山倒是意外的因這仿佛刀劈斧鑿般的筆觸而更顯蒼勁。
“如何?”博士暫時擱下筆,抬頭瞧向一直在旁認真觀看的她,笑得有幾分自嘲幾分無奈,但也隱含了一絲絲期待。
“很好呀。”斯卡蒂朝他粲然綻開笑容,這是她真實的感受,并非禮節或安慰,“我很喜歡,記得送給我。”
“這么賞臉,但還沒畫完呢,等等啊。”博士微笑著直視她雙眼,“前天,我們在那露臺上看風景時,天上的云是怎么樣的你還記得嗎?”
“云……”她微微蹙眉,看似在回憶,實則心下已暗自打起十二分警醒,“當時的云不多,很淡……可云本來就是各式各樣的嘛,你要是問形狀,我可答不上來。”
“嗯,是啊,真正的云總是各有不同,還隨時變幻莫測。”他點了點頭,“可惜我這幼兒園小朋友的繪畫水平,來來去去就只會畫一種形狀的云,不瞞你說,連泡泡和伊芙芙她們看了都會發笑呢。”
“那有什么關系,只有一種就一種,你盡管畫吧,我自己會腦補。”斯卡蒂覺得自己大致猜到了博士要做什么,略歪過頭,又向他嫣然一笑。
“你真好,那我畫了。”博士說著便再次拿起筆。
正如她所料,博士這回一筆一畫慢慢勾出的,正是對應東國語拼寫的密碼,盡管為了讓它們看起來更像圖畫以免引人起疑,筆畫長短方向頗有變動歪斜,但總算還勉強能辨認。斯卡蒂一邊在心里慶幸這彈丸小國的語言構成與他們的國土一樣內容精簡,一邊緊盯著博士的筆尖仔細拼讀。
可是,眼看他畫了一朵又一朵,它們顯然都是在拼出同一個詞,為何她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認得?按理說,這個節骨眼上,博士不可能寫個她不知道的生僻詞吧?但無論她怎么看,都覺得它們毫無意義,只能叫做幾個發音——發音?
斯卡蒂眨了眨眼,再次從頭開始默讀博士寫下的每一個音節,它們連起來的感覺,很熟悉,熟悉到就像她的,母語。
博士寫的是以東國語音譯的阿戈爾語。
“咳,行啦,有這幾朵就夠了,再多就不像我們當時望著的那一片云淡天高了。”斯卡蒂伸出手去,“筆給我,看了半天,我也想畫。”
“好呀,你要畫什么?”博士欣然交出畫具,從畫紙前讓開位置。
“我就是想跟你一起畫,具體的嘛……嗯——考慮一下……”捏著還微微帶了點溫熱的金屬筆身,斯卡蒂索性闔上雙眼,半真半假地陷入沉思。
剛才,博士反復寫的只有一個詞,石匠。斯卡蒂當然還記得那天他給自己所講的炎國古代小故事,她怎么可能忘?那家伙差點讓她用劍劈成兩半,差點,但是沒有。他狂傲到敢用那樣的方式來向她證明,讓她放心、安心、全心全意地只管執行命令就好。哼,沒問題,她可以做到,然而,正如博士不知為何此刻又覺得她需要再次被提醒,斯卡蒂也感到很有必要向他強調,他盡可以去做一些看起來嚇死人的玩命事情,但它們實際上得是百分之二百安全無虞的才行,博士必須、一定、絕對要毫發無損地跟她一起回羅德島,否則的話,她就是追到陰曹地府也要揪住他耳朵把這狠心的短命鬼大罵一通——這個概念來自她昨晚看的那本大炎民間傳說集,書上有很多橫跨陰陽兩界的有趣小故事——斯卡蒂不知道人死后到底有沒有另一個世界,她以前也從不去考慮那類問題,覺得那樣未免太軟弱,但如今她的想法則是,假使命運非要開那種惡劣的玩笑,那么它最好就算沒有也現造一個出來。
“怎么啦,在想什么呢好像越想越氣鼓鼓的樣子。”博士含著笑的輕聲問話悠悠地飄了過來。
“在想一個很可惡的人。”斯卡蒂猛然睜開眼皮,像只故作兇惡的小獸般橫了他一眼。哪怕眼下不是在敵人地盤上,她也絕對不能透露,自己剛剛的胡思亂想已經暢游到了相當離奇的地步,例如該怎樣“扼住命運的咽喉”再拿大劍捅它個對穿。
“噢,我這回又犯什么事啦?”和上一次他這么說的時候不同,此時博士臉上不再是那種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氣,而是溫柔得近乎寵溺。
“你若畫點別的也就罷了,一看見這條船,我就想起某人說是說帶人家出來游山玩水,結果人家盯著他看了半天,他卻連話都沒多半句,所以我現在就要在江里畫條大魚把他吃掉。”
自己這堆七拼八湊的說辭已然越來越不成話,斯卡蒂對此心知肚明,不過那樣倒好,這個時候她若越是顯得無理取鬧,反教這個情景看起來越合理,迷惑性越強。
“你要畫個虎鯨么,好哦。”博士一臉憋著想笑不敢笑的樣子,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虎鯨才不吃這種大惡人,會吐出來。”她哼了一聲,俯身畫了起來,像是因畫工不熟練而猶豫不決一般,每一筆都走得極緩慢。
鐵鎬。這是她沿用博士的思路,加密拼寫出的單詞。
“怎樣?是不是嫌我把你的大作給毀掉啦。”畫完那條怪模怪樣的魚,斯卡蒂咔嗒一聲蓋上筆帽,瞧向他的眼里盡是恃寵而驕之態。
“怎么會,我覺得好極了。”博士不慌不忙地答道,舉手揉了揉腦門,“其實我本來還有點頭痛的,但現在看到你和你的畫,一下子就全好了。”
“你又頭痛?怎么不早說?”她臉色一變。
“別急,沒有你趕我去睡覺的那天嚴重。”博士回她一個安撫的微笑,又緩慢地眨了兩下眼,“和你共度的那個晚上,每個動作每句話,都刻在我記憶深處,我會好好珍惜。”
“……哼。”斯卡蒂把鋼筆往桌上一扔,轉身走開了兩步。
她用那名干員的代號提醒博士,別忘了他是怎么叮囑人家不光要保護隊友也要保護自己的。博士的回答則是,他記得兩人那晚的辯論,既然他當時就沒辯贏,現在也會好好愛惜自身。對于這點她很滿意,但是——但是話說到這個分上實在已經太曖昧了,令她心里猛地一跳,便不由得忸怩起來。
“別走啊,還沒署名呢。”博士在她身后叫道。
“你的畫,有我什么事。”她緩緩地回過身來。
“這不是有你畫的一條大魚么,共同創作共同創作。”
說著,他已在左下角空白處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將筆遞出。她咬了咬嘴唇,接過來低頭刷刷寫了幾筆。
Dr. & Skadi
墨跡未干的兩個名字并在一起的景象仿佛有種魔力,望得她嘴里發干,胸口間怦怦直跳。
“好、好了吧?”她輕輕擱下筆,低著頭扯了扯他制服衣角,“和我——和我繼續喝茶去,口渴了。”
“嗯。”從頭頂傳來的那個聲音也很輕,“但是,茶味剛才就已經很淡了,換茶葉的話,我又沒什么信心……”
“不要緊的……”斯卡蒂聲音越來越小,“怎樣,都很好……”
2.16
作戰開始了。
無論打著何等休閑娛樂的旗號,無論實際戰場離這里有多遠,此刻從面對棋盤表情凝重的那兩人身上散發出的,都是正在臨陣對敵的緊張氣息。
斯卡蒂依舊默然立于一旁,保持著一小段距離,專注地盯著站在書桌前的男人,以往她自己下場參戰時都從未如此焦慮不安,此刻卻不由自主地暗暗捏了一把汗。他們并不像尋常下棋那般一人一步輪流行動,而是各走各的,起先博士所用的進攻方看樣子應是在潛行,防守方的移動則不過是在例行巡邏,直至被吃掉相當一部分棋子后才反應過來正面接戰,到這時要吃子便不再是先前那么簡單的接敵即消滅,雙方棋子互碰后往往要過一陣子才能看到結果,而攻方也并非每次都能順利拿下,偶爾曲無咎還會根據耳機里的指示突然將屬于博士的棋子移到其他位置或直接判出局。此外,雖然是只在一副棋盤上對陣廝殺,但打從一開始雙方能投入的戰力便極不對等,博士所持有的像個殘局,并非一套完整的白方棋子,而曲無咎的隊伍甚至還有不少從另外幾副棋盤上取來在旁備用的額外黑子。
盡管明知實情就是如此,可是眼望著面前各種不在通常游戲規則內的不公平情況,斯卡蒂仍不禁有些忿忿然,而只能站在這里干看著、有勁無處使的感覺,更是令人越發焦躁。
然而,她不能心浮氣躁,她應當冷靜。意識到情緒波動的存在后,斯卡蒂這樣提醒自己。此刻博士的戰斗只能由他一個人完成,而她雖然還不知道屬于自己的戰場會是什么樣的,但她相信它一定存在。事情不會進展得那么順利,哪怕到目前為止一切看起來都皆大歡喜,博士既然要煞費苦心地再次提醒她,說明他認為兩人已經很有可能將要面臨一些值得做最壞打算的情況,因此她必須做好準備,讓自己成為他手中最可靠的劍與盾。
輕合雙眼緩慢調整了若干輪呼吸后,斯卡蒂平心靜氣地走向那張軟榻,輕輕地坐了下來。炕桌上的茶水早就涼了,但她的大劍仍倚在博士坐過的位置旁。
早些時候,在那場不知怎么就漸漸變得越來越讓人臉熱心跳的對話之后,兩人回到座位上若無其事地喝了幾盞茶,于隨意的閑談間,不覺又仿佛十分暢順地恢復了常態,而所謂常態,意思就是博士又變回了那副時常教人啼笑皆非的德性。
“呵啊——忽然想起,出來這么些天,都顧不上完成堅雷她們給我量身定制的日常健身計劃了。”
“少在那里得了便宜賣乖,要不是每天都能看見你百般搪塞人家的憊懶模樣我就信了。”
“哎呀,天天做肯定是很難堅持啦,但太久沒理它我也會愧疚的呢~”
“嗯哼。”
“好吧好吧,我現在就稍微動一下。”
“真了不起,‘稍微’,是不是還得給您頒個刻苦勤奮獎?”
“我可能確實該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對你都有些什么樣的熏陶,不然萬一哪天你變成了石棉姑奶奶的形狀,想想還真有點嚇人。”
“生物總是在不斷進化的,而且越常被什么打擊就越能往那方面發展,要不你以為我們為什么一直只用冷兵器去砍恐魚——你在做什么?”
剛得意地說到一半,斯卡蒂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一瞬,隨后漸化作一臉無語,瞇起的紅瞳如同相當嫌棄似的瞟著博士,而后者正像個有幸獲準進入高檔精品玩具店的兒童一般,在擺著不少器皿裝飾的擱架前樂呵呵地逐件取下來掂量。
“這里沒器械可用,姑且尋個趁手的替代品湊合一下。”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買西瓜。”
“錯啦,買西瓜的話應該這樣。”
說著,博士將剛被他淘汰的那座根雕放回原位,又拿起一件銅器,煞有其事地貼近一只耳朵的同時還拍了拍它,然后滿意地點點頭:
“嗯,這瓜不錯,就它吧。”
“這是什么?”
“巧了,它名字里還真帶了個瓜,雖然那個字不念瓜,念孤。”
“所以說到底是什么?干嘛用的?”斯卡蒂蹙眉瞧著剛胡亂活動了幾下肩關節的博士。
“青銅觚,喝酒用。”他一邊坐下一邊歪頭仔細打量了一番,“刻紋還挺好看,雖然具體而言我也不大認得,大概也許可能是獸面紋。”
“你該不會是在舉著一個價值十幾萬龍門幣的啞鈴吧?”
“應該是,沒準還不止。”已經拿昂貴的大炎古代青銅禮器做起了坐姿頸后臂屈伸的博士嘿嘿地笑了起來。
“要是不小心磕壞了怎么辦。”
“那我只好留在這里抵債,你就自己回羅德島吧。”
“那不行,你答應過請我喝一杯的還沒兌現,休想借機賴賬。”她哼了一聲。
“不賴,不賴,回去問問火神能不能拿異鐵什么的幫我鑄一只仿制觚,再刻個虎鯨紋,造好了就用來請你喝酒。”博士懶洋洋地站起身,把銅器放了回去,“不玩了,一會真的失手摔了搞不好賣身都賠不起,凱爾希會殺了我。”
“都是借口,我就知道你果然只是‘稍微’動一下。”
“我在你眼里的形象和信用都那么差了嗎,那我務必再看看,嗯……”他沉吟著環顧四周,“對了,其實這屋里還有個上好的杠鈴。”
“……啊?”斯卡蒂納悶地睜大了雙眼,卻見他徑直走向靠在墻角一隅的那件“行李”。
“你的大劍借我用用——哎喲但是真的有點重。”博士邊說邊將她的硬質皮革劍袋橫扛在肩后,走到她面前的空地上開始刻意表演似的做起了深蹲。
“……你當心點,在這扭了關節拉傷了肌肉我上哪找醫療干員給你理療。”斯卡蒂無奈地瞪著他。
“也不至于那么弱吧,要不我換個略容易點的動作。”他說著又改為箭步蹲,但先前大刀闊斧地一連串做到現在,其氣息已漸顯粗重。
“行了行了我承認你今天足夠認真了好嗎。”斯卡蒂站了起來,“把劍還我。”
“不還,還沒玩夠,而且我很喜歡抱著它的感覺,帥氣又安心。”博士從肩頭卸下她的裝備拄在地上,吁了口長氣,但仍將其牢牢抱在懷里,神情宛如護食的小獸。
“隨你吧,什么都愛拿來玩的怪人。”她短嘆一聲,拎起水壺去燒第三壺開水,“想抱就抱,拜托你不要繼續試圖鍛煉就好。”
“噢,這可是你吩咐的,我奉旨執行。”他立時狡黠地一笑,抱著劍袋一屁股坐回了榻上,兩腿掛在邊沿晃晃悠悠。
“……嘖,吃準了我會掉進你陷阱是吧,要不是有助理職責在身誰管你死活。”斯卡蒂將灌滿的水壺往源石爐上重重一放,回身瞪向他,“——喂喂,你還把它拿出來干嘛?”
“實在忍不住再一次陷入思考,為什么你只用單手都可以把這么重的東西舞得那么輕松。”博士說著雙手勉強擎起巨劍,但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敢嘗試揮動它,只是略略地上下比劃著晃了晃。
“不知道,不用管,我就從沒思考過為什么你只有一個腦袋卻可以同時把一百件事處理得有條不紊。”她扁了扁嘴,“好了,就算想放松神經也別再耍這種小孩脾氣,危險物品砸下來不是鬧著玩的。”
“行吧,我也消遣夠了,這就乖乖聽話。”博士小心地將巨劍擱在一旁,笑嘻嘻跳下地來,“水喝多了,上個洗手間去。”
——唉,真是個能將一切都納入算計中的可怕男人。回憶起方才的情形,斯卡蒂瞥著余光里的阿戈爾重劍,忍不住再一次嘆道。直至最后一刻,她才突然明白過來,博士其實只是想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武器從遙遠的角落里挪到她觸手可及的位置,因為雙方眼下好歹還維持著和平友好的假象,如果直接拿過來拔劍待命的話,就實在太可疑了。而像現在這樣,若真有人要在暗中觀察他們的舉動,看到的也只有一場再自然不過的打情罵俏罷了,畢竟,連這場戲碼里的其中一方,都自始至終壓根沒意識到自己該去演什么怎么演……嘶——為什么這人好像總是有本事料定自己會怎么說怎么做啊!可惡——!
正當她還在不由自主地越想越氣暗中握拳時,一個聲音卻突然打破了書房里的沉默:
“——好!”
斯卡蒂聞聲猛地抬起頭來,正好看到曲無咎有些尷尬和抱歉地笑了笑:
“是在下失態了,適才戰況實在揪心,望見諒。”
“無妨無妨。”博士微微笑道,“雖則黑方還未被逼至徹底死棋,但接下來那幾步想來敝人也不必再走了吧。”
“是,是……”黎博利一手按在耳機上,像是要盡力將內里的話音聽得更真切,過了漫長的三分鐘,終于見他喜形于色,“作戰結束,現場盡在控制下,我方已抵達終點。”
“嗯,祝萬大人與他的老兄弟談話愉快。”博士掩口打了個呵欠。
“您辛苦了,請在此好生歇息,在下還須返回指揮部。”曲無咎見狀立刻說道。
“曲兄慢走,有事隨時再叫我。”
送走了炎國人,博士回過身來,與還呆在原地的斯卡蒂對視了足有半分鐘,接著忽在微笑中揚了揚眉毛:
“怎么,我贏了你都不夸我。”
“我沒有想過你會輸。”她淡淡地接道,上前好奇地察看桌面上的殘局,“……不過,還是忍不住要問一句,怎么做到的啊,明明是那么懸殊的艱難局面。”
“若是勢均力敵堂堂決戰,人家還要我作甚,夾縫中想辦法出奇制勝唄。”他嘿地一聲輕笑,拖著腳步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前,“……斯卡蒂。”
“嗯?”她轉過身來,但見博士仍站在那里背對著自己,“怎么了?”
“斯卡蒂……”他有些呆滯地又重復了一遍,“我好累。”
話音未落,他便整個人一頭撲倒。
“喂——!沒事吧?”
大驚失色的斯卡蒂一個箭步上前,正要俯身仔細察看,卻見他緩緩轉過頭來,雖只露出半張臉,上面仍掛著顯而易見的笑意。
“沒事呀,不是說了嘛,只是覺得,好累。”
“……下次能不能不要再這樣嚇死人!”她有些氣惱地捶了一下床墊。
“這回真的不是在故意戲弄你,剛才那是本能動作。”博士拖著長腔的話音里的確透出幾分疲憊,“唉,我現在著實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陪我坐一會兒。”
“休息你不換個舒服點的姿勢?”斯卡蒂皺眉瞪著仍然直挺挺地如僵尸般趴著一動不動的男人。
“不想動了,就這樣吧……”博士連口鼻都埋進了軟墊里,聲音顯得有些悶。
“……好。”
阿戈爾少女輕輕嘆了口氣,在博士腿邊僅存的空間側身坐下,看著在他的猛然栽倒之下歪得有些凌亂的制服,懸在半空的手遲疑了一瞬,還是伸出去小心地理了理他的衣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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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說實在話,我知道這個炎國篇會有點長,但動筆之前我也沒料到能寫這么長……
(瑪德我當初構思大綱的時候覺得這個故事也挺簡單的阿!)
總之,它和42信本傳一樣會有一些附錄,我原先是打算把附錄留到正文全寫完了再一塊發的,但寫到最近這幾段后,又覺得,還是中途按需發送吧,也許這樣閱讀體驗會更好一點。
附錄這種東西呢,看了,自然能對劇情有更多補充作用,不看,大概也不怎么影響正文理解,可能不是每位讀者都有興趣看,但反正我自己喜歡嘛,所以我就寫了,不過因為不是鯨博互動相關,所以我就多打幾行星號,方便想要快速滾動屏幕者找到折躍標記點。
(這附錄寫得也比我預想中要長,真nm絕了,我tm怎么總是這么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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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5-1:唐三公子的思憶碎片
唐竣,字叔止,直絳唐侯緡之子,現年二十三。
也許終年亦將是二十三,我不在乎。早在七歲時,我的心就已經死去了。
我有兩個哥哥。二哥只比我大不到兩歲,生得還倒比我瘦弱些,兩人若是爭奪起什么玩物來,他還往往打不過我。為此我們時常拌嘴,但又總在半天內和好。我知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相比整天和我滾作一團的二哥,與我倆相差四五歲的大哥要穩重得多。從我記事起,他便已是那副知節守禮的端莊模樣,且方方面面都出類拔萃,人們夸他是“小唐侯”,通常這種話在炎國其實有些敏感,但在我們的父親聽來卻顯然極為受用,每每聞之眉開眼笑。
不過這些對我和二哥都不重要,人前的武安侯長子如何優秀如何持重如何有先祖遺風我們全不在乎,我們只知道,大哥其實也是一位極好的玩伴(奇怪的是,這一點似乎總被大人們忽略)。盡管他能和我們一起玩的時間很少,那也不過是讓他被歸為更稀有的那類玩伴,而且因為他很強,所以他就是更有力更可靠的玩伴。
在我六歲那年的春社日,城里一如既往張燈結彩,父親照舊要主持官社,侯府上下一整天都在忙里忙外,趁著人人分身乏術無暇他顧的良機,我們便正式開始執行一個偶然興起、一拍即合、謀劃半月的大計——出去近距離看看往年只能以巡視姿態遠觀兩眼的民社。
大哥真的很厲害,略施小計,就調開了衛兵的注意力,帶我們成功溜出了大門。用事先備下的偽裝,他輕松扮成了一位外地小少爺,我和二哥則以頭冠遮住還很小的麟角,裝作兩名僮仆。府里的阿晏叔是勾吳人,他的口音我們從小就學慣了的,逛了半天,遇到的每個百姓都以為在和他們交談的這位翩翩公子爺是從勾吳來直絳旅游的一條混血龍,真好玩。
民間的集會好熱鬧啊,大家撥弦擊鼓,飲酒啖肉,推推搡搡吵吵嚷嚷,比即使在玩樂環節也得端著架子的官社有意思多了。人頭攢動的大會場周邊還有不少三五成群的小聚集點,像一汪蕩漾春池邊上濺出的朵朵水花,那是擺攤的小販們,叫賣著各種新奇有趣的玩意。
路過某個攤子時,二哥與我同時被吸引住了目光。展臺上擺著一個鑄造精美的金屬籠,懸浮其中的三枚小球正在跳舞,它們的舞步似乎毫無規律,但在這無序之中又仿佛蘊含著另一種魔力,讓人越看越著迷。半透明的球體里還帶了些彩紋,在永不相碰的舞動中,透過底座緩緩滲出的氤氳薄霧,化作一幅神秘莫測的圖景。
見我們駐足觀看,小販殷勤地介紹說這是微型反重力源石技藝模擬裝置,內置自動施術單元,里面的小球會在極微弱的相互作用力下進行軌跡永不重復的運動,只需小小一枚源石結晶,便可經年不歇,當然若想加上噴霧效果,還是得時不時手動往底座里附帶的另一個小裝置放點碎冰粒才行。
“喜歡它?”大哥扭頭問道。
我和二哥連連點頭,但隨即又在小販報出價格的一剎那不約而同地停住了,好貴。恪守祖訓的父親對我們的管教向來嚴厲,他說,越是武安侯府的孩子,越要從小懂得儉樸之道,所以即便是最受他寵愛的大哥,每月的月例其實也并沒有幾個錢。這次出來,三人雖然揣著前不久年關里陛下所賜的年例,但那只是保險起見,并沒有打算揮霍一空。
還是……算了吧。二哥和我對視一眼,可這句話尚未及出口,大哥已回過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自己的荷包,買下了這個奇妙的裝置。人們說得沒錯,他就和我們的先祖,和當年曾追隨真龍左右戎馬半生的桐葉公一樣,果敢決斷,英明神武,后面還有什么詞我忘了。
總之很威風帥氣就對了。
“要一起玩,不許搶來搶去。”付完錢,大哥把它放到我們兩人的四只手掌中間,帶著和父親一樣威嚴的神氣說道,但看到我和二哥競賽似的雞啄米,還是繃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
別人再怎么說大哥是跟父親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也好,其實他們才不同呢,我當然知道,他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反正又沒人規定最好的只能有一位。
記憶中,那個春日傍晚無比美麗,畫面里有熙熙攘攘的歡樂人群,蕩蕩悠悠的空中彩帶,有與我一起抓著新禮物眉飛色舞的二哥更有全泰拉最英俊瀟灑的大哥,當然還有在一旁撟舌不下的小販,我猜他八成很納悶大地上怎么會有這么寵小廝的少爺。
在回去的路上,我和二哥吵了半天該給這寶貝起個什么名字,但最后還是大哥一錘定音:
“就叫‘唐家三兄弟’吧,簡稱三唐。”
三唐成了我們捧在心尖上的最貴重的珍寶,可它的代價并不止一大筆錢。雷霆震怒的父親罰我們三兄弟在祠堂跪足十二個時辰,靜思己過。二哥中途便昏倒被侍從們送回房中急呼大夫診治了,大哥幾番悄悄示意我干脆也裝暈,我不,我想陪他到最后,我做到了。
雖然真的感覺像快要死過去。
父親沒收了三唐,然后大哥磨了一星期的嘴皮子,又把它討回來了,只是他從此不再獲準與我們一同玩耍。侯爵大人訓斥二哥和我是兩個頑劣不堪的黃口小兒,只會帶壞他前途無量的繼承人。母親的辯駁與求情絲毫無濟于事,唐侯主意已定,他命我們搬到后院一個最僻靜的角落,自己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功課愛做不做也罷,總之勿要打攪大哥。
新住處的確很冷清,依稀聽兩個老仆婦說過,祖父的大哥便是在這個小園子里投水自盡,因此從那以后,除非是房屋修繕和環境打理之類的必要工作,否則人們都不愛到這一片來。自打二哥與我搬進來,日常也只留三兩個人在跟前伺候,一般如果沒什么事還總被我們遠遠遣開,免得他們時時魂不守舍。
也不能怪侍仆們整天膽戰心驚,府里一向有很多屢禁不止的私下傳聞,比如說那位伯祖父赴死前還曾大哭一夜,到天明之際又大笑三聲才舉身赴池,聽來很是詭異,至于他死后又有什么皂毛紅嘴羽獸繞樹三匝悲鳴如泣之類的故事就更是眾說紛紜。
我們倆倒不害怕,反而常在那個小池塘邊上閑坐談天。兩人一致認為,我們的大哥是好人,祖父的大哥必定也是好人,至于他為何非得自盡不可,周圍人人對此諱莫如深,想來定然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肩負父親厚望的大哥現在越來越忙,與我們三個月見不上兩回面,一定很寂寞,于是二哥和我時不時還與想象中的伯祖父說上幾句話,請他幫忙托夢帶給大哥。
總之,小園里的時光就這么不緊不慢地過。全家只在年節等重要日子里聚首,平日里,教導功課的先生進來上完課便走,我們則每十日到前邊去給父母親請過安便回,除此之外,清凈自在。
但這份平靜只維持了不到一年。
我不記得那天都發生了些什么,只知道它是我生命里最黑暗的一天,整個畫面都是暗沉沉的,一切都很模糊。我不知道兩人怎么落水的,只記得冷冰冰的池水灌進我口鼻,從喉嚨到胸口都在刺痛,眼睛也看不清東西。我奮力劃動四肢,但右腳踝好像被什么纏住了,是水鬼的魔爪嗎,我要死了。我想尖叫呼救,又想叫二哥快逃,只是發不出聲音。
可是突然間,眼前的世界又亮了。魔爪不知何時已被扯脫,還有個暖暖的物體出現在下方,把我推到了岸邊。我那瘦削贏弱、扳手腕從沒勝過我的二哥,用他不知哪來的神力,將我頂出了水面。待我手腳并用地爬上岸邊,再回過身來,他已消失在水下。
剛亮起來的視野重歸一片漆黑,畫面里什么也沒有了。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了某個孩子的號哭,但仔細一聽,好像是我自己的聲音。這凄厲的哭聲響了很久,周圍嘈雜一陣又安靜,再紛亂嘈雜,又復安靜,來回幾遍后,哭聲才漸漸啞下去。
昏昏沉沉地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我終于慢慢找回全部意識,發現自己正縮在床上向著墻面,整個人如墮洪爐飽受炭炙,頭更是痛得像要裂開來。
背后傳來很細微的啜泣,還有另一人在低語。
“……翊兒向來聰穎,實不在竑兒之下,瞧著是討人歡喜,卻也難保沒有隱憂。雖說他們一貫兄友弟恭,然天長日久,人心叵測。我那二伯父早年與先父未嘗不是情誼甚篤,最后落得個爭位失敗身死收場,當初誰又料得來?”
“說夠了嗎。”
啜泣聲停了。我從未聽過母親以這般冰冷的語調說話。
“我不過想勸你看開些,翊兒是個好孩子,去了固然可惜,但人死不能復生,他如今早登極樂,也好……”
腦袋里在嗡嗡亂鳴,此外還依稀聽到一記清脆的響聲。母親離開了,她在時,屋內尚有暖意,而此刻我只覺身在冰窖,寒冷刺骨。
接著又有細碎的腳步移近,來人在向唐侯輕聲稟報,三公子昨夜又醒過兩回,雖不再哭叫,但仍干嘔不止,喂下的藥也都吐了,請示是否再傳大夫進來看看。
房間里沉默了一會,然后是一聲短嘆,并無多少憐憫惋惜之意,倒似頗覺厭煩。
“讓他冷靜一陣,無妨。”
我周圍的世界陷入了死寂,又或者是我自己內心深處已經死去,現在外面包著的只是一層干枯的軀殼。
也好。呵呵。無妨。呵呵。也好。無妨。
也好,無妨。
母親回外祖家了,她本想帶上我一起,然而侯爵大人說我尚未痊愈,堅決不允。
我其實并不在乎自己現在在哪,在哪都一樣了,無非是吃飯睡覺,請安告退,還能有什么新鮮事?母親走了也好,省得在這府里每日睹物思人傷心難過。外祖父家的風景比直絳美得多,她回去住上幾年,幾十年都好,以后都不回來,也好。
但出乎意料的是,不出一月,母親又回侯府了,陪同的還有順便來小住幾天探望妹夫一家的舅父。之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正軌,甚至我也搬出了后院,回到自己原先的房間。這世界仿佛什么都沒變化,除了我的身邊永遠少了一個人。
可能真正心死的只有我罷,無妨。
其他人的日子總歸還是要正常過。我明白的。
所以,一年多后,弟弟出生了。
弟弟的出現,讓原本正在從內到外漸漸死去的我,又感覺到一點復生跡象,如同枯樹逢春,竟也有望發新芽。弟弟生得很好看,極可愛,還只能躺著不動的時候,便總是睜著一雙圓溜溜的漂亮眼睛看著我笑。乳母說,在所有人里,我出現時他的笑是最開心的。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哄我,沒準她對誰都這么說,反正,當我看到他時,倒覺得那才是自己如今唯一能真心發笑的理由。
母親說不定也會有和我差不多的想法,如果她還在的話,可惜生下弟弟的當晚她就走了。我以為自己又會很難過,我本該很難過的,但結果是整個葬禮過程中,我一聲未吭,一滴眼淚沒掉。
人群里有幾絲竊竊私語,我抬頭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它重歸寂靜。
實則我并不在意別人議論了什么,只是嫌他們不該在這個時候聒噪。母親素來睡得極輕,絕不喜被打擾。
所以現在,這個安靜的世界里就剩我和弟弟了。當然,大哥依舊很關愛他的弟弟們,只是時常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已經十五了,而唐侯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未來的繼承人時刻跟在身邊學習。不要緊,我現在也是哥哥了,我會帶著大哥還有二哥的份一起,愛護我們的弟弟。
何況這個弟弟也格外需要愛護,他膽子好像比誰都小。柳樹抽枝的月份里,他能坐起來玩玩具了,結果第一次把我們的寶貝三唐拿給他看時,卻讓他嚇了一跳,真是的,明明是那么好看的東西。
而且他也不敢像我們以前常做的那樣,直接用手指去戳關在金屬條里面舞動不休的小球們。傻弟弟,干看著這樂趣不就少了一大截嗎。好在我隨即靈機一動,到院子里折了一小段嫩柳條,示范了幾下,他終于敢玩了,然后又那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吭哧吭哧地笑。
心里暖暖的,和外邊鋪著陽光的庭院一樣。
不過,比起匠人精心打造的三唐,弟弟好像對散發著天然清香的植物更感興趣,很快,貴重的玩具被收到了柜子深處,而我竟也認認真真研究起花木、學習起栽培來。府里的老花匠葛叔笑稱太陽打北邊出來了,嘁,這有什么,弟弟喜歡嘛,我不就得多懂一點,否則萬一不慎接觸到毒物該如何是好。
隔年春天,我們已可以一起在府中花園里玩耍,或者可能說散步更準確,他實在太文靜了,哪像以前我和二哥,那就是兩臺泥頭車。
不過如此倒好,四處亂跑的次數愈少,遇到意外的概率就愈低。水邊是斷然不準去的,即使走在平地上也要牢牢牽住手,就這樣我還是常常反復囑他不許離開我視線,最好連三步之外都不要出。好在他真的很乖,換作是我當年這么被哥哥拘束著,早鬧翻天了,但他總是老實地點點頭然后挨得我更近。
回憶里那個春天的大部分畫面,盡是兩個身影靜靜地在樹下,或坐或趴,然后小一些的那只,托著下巴滿懷期待地看著大的在用柳條給他編小玩意。它們都是我從府中幾位心靈手巧的姐姐那里現學現賣的,其實成品質量堪憂,可他每次都兩眼亮晶晶的,宛若收到了什么稀世珍寶,好吧。
總之,做哥哥的感覺不壞。盡管實際上我都沒聽過幾聲哥哥,或許是這個發音對他來說還有點難度,而叫三哥就更加復雜,所以大部分時候,他還只會奶聲奶氣地管我叫,“三三”。
我覺得這比我的大名好聽多了。
弟弟不見了。
就是這般突兀。突兀到我乍聽聞這個消息時,第一反應竟是呵呵大笑了起來,直笑得面前回話的小丫頭奪路而逃。
人們說,阿晏叔原來不姓晏,姓徐。當年勾吳徐偃犯事,我曾祖與祖父奉圣諭平之,盡誅其族,唯徐氏其時剛足月之幼子未得其尸,追兵在灰齊山下發現的只有主仆二人逃難途中被野獸襲擊啃食的現場,如今看來,顯然一切盡是偽造。
這位徐氏僅存的一點骨血在弟弟的房間里留書一封,聲稱自己忍辱負重屈為奴仆潛伏唐府,為的就是復仇,然而多年來始終未得良機一舉滅門,恐將來年老力衰,更難有作為,遂盜走小公子,以為報復。
萬叔叔和車叔叔精兵盡出,兩人親自帶隊搜了七天七夜,幾乎像篦子一樣把直絳全境及周邊荒野來回梳了兩遍,未果,他們仿佛憑空蒸發了,弟弟和阿晏叔。唉,就算知道了阿晏叔的真實姓名,我還是習慣了這么叫,他明明一直待我們那么親切,為什么呢,為什么原來竟是仇敵?
可笑,一切都太可笑了。笑過之后,我徹底平靜了。
大哥卻與我截然相反,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激動的模樣。他苦苦哀求侯爵大人讓兩位叔叔再接著找,甚至高聲宣稱要自己領著親衛隊出去搜尋。
“不得任性!伯定,你自有職責在身,本月望日……”
“伯定應分之事,一日不敢忘,然父親可還記得仲平?”大哥攥著雙拳,一臉倔強。
“——放肆!”
呵,仲平。祖法傳統為男子二十行冠禮而字,但唐府大公子十歲已開始隨著侯爵大人出入正式場合,何須拘泥于古禮。我和二哥移居小園三個多月后,在大哥的十二歲生辰宴上,唐侯便賜了他表字,大哥叩謝后又問,那弟弟們呢?一同取了吧?
唐侯臉色有些陰晴不定,但終究不欲當眾駁他面子,提筆又寫下了二哥和我的字。其實我一點也不在意這個東西,但大哥看上去很開心,或許,這樣就能讓他覺得三人間的聯系又多了一分。打那以后,他每次讓人給后院傳書,哪怕只是張便條,信箋開頭總是正正經經地寫上:仲平、叔止賢弟——
但這樣的書信還沒往來幾封,收件人便少了一位。
弟弟還在的那段時間里,兄弟間似乎又恢復了常態,我已回到前院居住,雖然不敢擅自去打擾忙碌的下任武安侯,但大哥偶爾也能擠出時間來看看我們倆在玩什么。在那點轉瞬即逝的珍貴時光里,我有時甚至覺得,就連二哥也未曾離去,他只是換了個角度看著我們,像這樣四兄弟齊聚一堂的畫面,多美好。
所以,眼看著大哥正在前所未有地頂撞侯爵大人的那一刻,我什么也沒說,亦未出言告退,而是直接默默地回房間揀了幾件東西,打了個包袱,就此搬回了從前的那個偏僻小園子。前院人雖多,然而太清冷,倒不如這空無一人的后園熱鬧。
大哥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來勸我,也沒有像唐侯那樣索性無視我,他給我來的最后一封信上,無抬頭,無落款,只有五個字:
好好活下去。
當然,我會好好活著,我打算好好活著,與我那兩位不曾離開過的兄弟一起,認真活著。后園逍遙自在,每日種花栽木,讀書寫字,有何不好?
倒是我們的好大哥,隨著年歲增長,他的自由時間其實越來越幾近于無,他的人生可以說就是為了唐家活著,為了直絳百姓而活著,但這也不算什么壞事,因為他的確愿意,他愛著這里的每一個人,而人們也都愛戴他。史書上許多偉大的名字也正是這樣才留下的吧,我想,他將來會是一位更好的武安侯,從各個角度都是,我為他高興。
可惜,命運不高興。
闔府上下哭聲震天的那幾日,不知怎么,我竟只覺得心如止水。這一切都太不真實,是否這十余年來都不過恍惚一夢,也許當我醒來,我們還在那個春社日的早晨。
然而現實不是夢,并且緊接著,大嫂也歿了,盡管沒見過多少回,但我清楚她是個溫柔的好人。這事實在教人難過,可至少大哥不會孤單了,他們都不再孤單。
現在,真正孤獨的就只剩下我了。我一個人坐在房間里,送葬長隊的哀樂遙遙傳來,鉆過窗紗,鉆進心底,綿延如蠶絲不斷,鋒銳如透骨寒針。
靜坐了不知多少時候,我忽然起身拉開那個柜子,從它深處,從記憶深處挖出那座精美的工藝品。反重力自動施術單元大約已經壞了,三枚小球死氣沉沉地躺在金屬籠底,真應景。
與它一同放著的兒童型法杖倒是還沒壞,這支玩具是梁叔叔送給我的六歲生日禮物,小時候我們總覺得梁叔叔像個百寶仙,他拿出手的東西總是精美又強大,這根小小的法杖也不例外,所以后來我們把它當作三唐專用輔助工具。我拿起它來,輕輕地點向底座,驅使空氣中的水分子凝結成冰。冰霧裝置的功能似乎也不大靈了,出來的霧氣十分稀薄,但我眼前的景象還是變得一片模糊。
當年那個小販并不知道,唐家的孩子從五歲起,想要給玩具里加什么冰粒,就已不需借助冰箱這種東西。
對著它們發呆時,忽然聽到耳邊有聲音,原來是唐侯派人來傳話。哦,我知道他想干什么,縱然再不情愿,眼下他也只得立我為嗣。其實何必呢,反正我也不愿。然而世間諸事自顧自進展時,又何曾問過凡人愿或不愿。
但我也實在受夠了。
到了那一天,按照禮法,我梳洗一新,按照禮法,我穿戴齊整,按照禮法,半個時辰后,我將準時到場。
“出去。讓我再靜一刻鐘。”像往常一樣,我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任何感情。
房門合上了,我環顧四周,這個房間,這所府邸,這座城池,它們像牢籠一般困了我很多年,我自以為自由自在的時候,其實也不過是像那幾顆在金屬籠里狂舞的小球一般,舞得再瀟灑,仍逃不脫那幾根柵欄。
——逃不脫嗎?
我抓起三唐,用盡全身力氣將它摔出去。破損的裝置中,小小的回路滾了出來,上面的源石結晶也摔成了兩瓣,但它仍有活性,鋒利的斷面閃著動人的黑光。我撿起結晶,再用法杖指向它,小小的握柄便逐漸在掌心里成形。一把簡陋的匕首,估計維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融化,我的源石技藝實在已經荒廢了太久。
不要緊,能用就行。
這一次的半昏半醒,再昏再醒,從理論上說,肉體上該有的苦痛,大抵還是要比許多年前的那一天要強上幾分,但我就像抽離了意識而漂浮在半空看著他們在擺弄別人的身子一樣,無甚特別感覺,只是冷眼看著,任何人過來,我都這么看著他們。雖說偶爾我樂意的時候,也會淡淡地笑一下,不過從大家克制程度各有高低的驚懼眼神看來,他們情愿我別笑。
行吧,反正我亦冷淡慣了,且當時在昏迷之前業已笑夠了,前所未有的痛快。但一剎那的快意過后又如何呢,心底的那份空落落,以及厭倦,更是與日俱增。
那天昏倒得比我更快的侯爵大人,如今也比我病得更重。聽到這個消息,我無悲亦無喜,仔細審視內心,其實我也沒有恨他,或許倒有幾分希望他恨我。不知他實際有沒有恨、有多少恨,反正他現在都表示不出來了。
我真的已經厭倦了這一切,家族、傳承、榮耀……與它們最相襯的人既已去了,又何必再硬塞給我,不如早死早超生,列祖列宗要恨要罵要如何,我都不在乎。過幾天待得我們兩個都一命嗚呼了,這座城池的命運便順勢隨時代大流而去,豈不美哉。
——不過,病倒的第三天,他們找來了幾位來自境外的大夫,這么說或許有歧義,因為其中有一位實則還是我大炎同胞,只是他現下任職于那個叫羅德島的跨國制藥公司。這家公司據說是專精于礦石病,從我接受治療的感覺來看,傳言非虛,但這點我實際也不太在意,我更想感嘆的是,上天終究待我不薄,在我命不久長之際,還能給我送來這樣幾位溫文善良的好人相伴。
大地上若再多一些他們那樣的人,就好了。其實我也明白,一定還有不少,只是我已無力亦無緣得見。
也罷。
無將大車,維塵冥冥。無思百憂,不出于颎。
附錄5-2:近衛干員鐵鎬在巡回醫療隊
***
從直覺上,人們總會認為,所謂攘權奪利,當然充滿了運籌帷幄,平靜的表面下暗涌無數,斬蛇逐鹿的高手之間各自縝密布局,中途或許互相見招拆招,如卡西米爾騎士競技般精彩紛呈高潮迭起,抑或有人更愿意以靜制動,任爾東西南北風,直至合適時機再一擊致命,正像是過去哥倫比亞拓荒文化里很流行的那種決斗。
總而言之,越高級別的大人物,爭斗的方式也就越上檔次,應該沒錯吧?
那怎么會有人蠢到,試圖在對方轉運源石制品途經居民區時引發污染級泄漏事故,并栽贓嫁禍,以此來達成打擊對手的目的?
倘若僅此而已也就罷了,可怎么還有人蠢到,向毫無瓜葛的外國人和盤托出這個小天才計劃,并咨詢要實現期望中效果的技術細節,只因他認為對方在這方面應屬“專業人士”?
*玻利瓦爾粗口*!
***
(冷靜,鐵鎬,冷靜思考。)
(不管怎樣,兩位同事是無辜的,不能被卷進來。)
(得趕緊讓他們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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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午夜已過,臨時辦公室里仍燈火通明,勤勉的羅德島醫療干員還在眾多文件間忙碌。
***
諾拉:找廚房討兩份豆面饸饹而已,怎么去那么久……哎回來啦,我快餓死——出什么事了,臉色這么差?
鐵鎬:別問,聽我指揮,去拿上應急箱。
諾拉:好。
鐵鎬:半夏,手頭東西放下,我們走。
半夏:啊?去哪?
鐵鎬:先別問,來不及,我們開那輛救護車出去,就說是臨時得去抓藥。
諾拉:應急箱。還需要什么?
鐵鎬:都不要了!走!
***
宏濟堂,直絳城里字號最老口碑也最好的醫藥館,傳承二百年后被朝廷收編為有資格懸掛官方牌匾的國營醫院,但日常經管主要仍由原先的堂主岳家負責。
在那之后,這間老字號又經過了幾代人,發展愈發壯大,除了對礦石病與本地其他同行一樣不感興趣之外,各科室業務水平在城內均名列前茅,其藥房生意更是直可謂獨占鰲頭。
唐家三公子自殘后,向來雷厲風行的岳院長不僅充當中間人迅速聯絡了羅德島的巡回醫療小隊,委托其前來診治,還將院內新近重金購置的那部進口高級救護車送到侯府中任由使用,美其名曰以備不時之需。
院長大人考慮的確周全,當下羅德島的干員們正有重大需求——這輛輝煌盾出品的準軍用級載具,馬力足,加速快,抓地穩,性能強,實屬情急跑路的上佳之選。
***
衛兵A:鐵兄?這么晚了還出去啊?
鐵鎬:唉,甭提了,剛剛半夏在備明早的藥,才發現除了抑制劑其他輔料都不夠,估計是前兩天他們看錯了需求單上的數量。
鐵鎬:總之現在只好連夜去敲惠民藥局的門,幸好有岳院長撥過來的這輛車可用。
衛兵A:那還真是辛苦你們嘍。嗨,不是我說,這府里有些人的辦事態度著實一天不如一天了,反倒是你們幾位外來的大夫更上心。
衛兵B:別聊了,趕緊開門是正經,耽誤了三公子的病情算誰的。二位大夫,速去速回。
鐵鎬:謝啦,回頭下班了再一塊喝兩盅。
鐵鎬:呼,至少先成功混出了侯府。諾拉,你可以不用藏著身子了。
半夏:鐵鎬大哥……
鐵鎬:聽著,不要問具體什么事,你們什么都不知道,這樣才最安全。
鐵鎬:三更半夜的,城門肯定沒法像剛才那樣蒙混過關,不過梧桐跟我提過,漁翁碼頭有個外號叫洋蔥頭的厲害水客,能走的貨也包括人。
鐵鎬:一會我在菜欄街口把你倆放下,你們自己溜過去,注意觀察周邊別被人看見,碼頭東南角靠近轉運車場那里,店鋪招牌上有條魚叼著洋蔥的就是他家。
鐵鎬:應急箱夾層里我放了梧桐的信物,洋蔥頭應該能賣她一個面子,跟他說立刻就要離城,一刻都不能等。里頭還有錢,兩個人的船票估計最多只需花掉一半,剩下的大概也夠你們轉車去辦事處。
半夏:那你呢?我們的任務呢?
鐵鎬:我還有別的事要做。任務中止不用管了,到了辦事處把今晚的情況如實描述匯報就行,博士和凱爾希醫生自有判斷。
諾拉:你要干什么?不管發生了什么,別想著做傻事,我們是一隊的。
鐵鎬:這事跟你們沒關系!別問了!我要交代的都說完了,一會照辦就是,別干擾我開車。
諾拉:……
半夏:呃——后視鏡里的車燈,是在追我們嗎?
鐵鎬:干!我就知道那小狗崽子管不住他那張天才的嘴!坐穩扶好!
諾拉:不知我有沒有看錯,但那幾輛車上伸出來的似乎是——
半夏:——!
諾拉:沒錯,是弩箭。
鐵鎬:他們休想就這樣靜悄悄地抹除我們。
***
尖厲的警笛聲刺破了街道間的寂靜,狂奔的救護車身后,兩側房屋樓棟中,零星燈光漸次亮起。
***
諾拉:你在干什么啊?
鐵鎬:增加目擊者。哪怕他們能成功制造什么交通事故,這事的經過,也理當有不止一個市民看見。
半夏:但我們應該跑不掉了吧?
鐵鎬:嗯,就算現在能趕到碼頭也走不通洋蔥頭的路了,給一座金山也沒人肯冒這種險,何況那條老狗肯定料得到。
鐵鎬:唉,對不起,是我……
半夏:不,鐵鎬大哥,我想說的是,最后我們還是在一塊,我很高興。
諾拉:半夏說得對,無論前邊有什么,既然是同一支小隊,就該一同面對。
諾拉:你就別老惦記著你那職責啦,再這樣我們倆就要開始說都怪自己拖累了你了。
鐵鎬:嘿……行吧……
鐵鎬:話說這車真猛,我都沒想到能撐這么久。
諾拉:但追兵也越來越多了,再怎么繞,我們還是很快就會被圍堵住。
鐵鎬:就快繞到了。諾拉,把通訊器切到最小播送范圍,然后撥應急頻道。
諾拉:好了,給。
鐵鎬:半夏,幫忙扶一會方向盤。
半夏:是、是!
***
沃爾珀少年微微顫抖著伸出手,車身左右稍擺動了兩下,但還是很快穩住了姿態。所幸在驚破半城清夢的鳴笛聲中,目前暫無更多攻擊需要他們靈活閃躲,沿著筆直街道飛馳的短短數秒內,近衛干員以令人目炫的速度飛快按下了一小段早已斟酌好的精簡代碼。
***
(就算,就算我們今天全要在這送命,至少,羅德島不能完全被蒙在鼓里。)
(……永別了,我該死的老對手,老伙計。)
鐵鎬:好——!諾拉,把它扔回應急箱,啟動保險程序。
半夏:可那樣的話萬一他們嘗試強行開箱,里邊東西就要全燒毀了。
鐵鎬:不燒還留著給人家當線索嗎!
半夏:我意思是,想到那些錢,不免有點可惜。
諾拉:噗~
鐵鎬:哈哈哈哈……
鐵鎬:行了,捉了這么久迷藏,最多再拐兩個彎,咱們就差不多該老老實實被他們逼停了。
半夏:但這里離梧桐姐姐的茶館還沒多遠吧?
鐵鎬:我要是一門心思地遠離她那個方向,反而更可疑。反正已經四處轉悠了老半天,量他們一時半會摸不著門道。
鐵鎬:……而且,看前頭那情況,我們好像也沒什么選擇余地了。
鐵鎬:安全帶都系著吧?扶穩,身體撐好,我要把這條街上的人全都吵醒。
***
伴著刺耳的急剎車聲,救護車猝然停下,隨之而來的七八輛小車分別從街道兩頭涌上前將它團團圍住。
***
警員A:下車!下車!雙手抱頭!
鐵鎬:來了來了~別急。
警員A:把鳴笛聲關掉!殺千刀的,還沒吵夠嗎!
鐵鎬:催人下車催那么緊,忘了。
警員A:少油嘴滑舌!
半夏:你怎么打人!
警員A:老實點,再啰嗦對你也不客氣。
諾拉:有事說事,跟一個孩子兇什么?再說他還是你們大炎的自己人。
警員A:娘們兒閉嘴!
警員B:嘿,嘿嘿嘿,說什么呢,女人怎么了。
警員A:呃呃蓮妹你別生氣我不是那意思……你來搜她身。
警長:都安靜!匯報情況。
警員C:二組報告!車上除了這只箱子,無其他可疑物品。
警員D:三組四組合并報告,周邊無異常。
警長:繼續警戒,若發現有市民試圖靠近和觀察,勸離。
警員D:是!
警員A:報告,三人未攜帶殺傷性武器或其他危險物品。
鐵鎬:可不是嘛,我的全套裝備都還留在你們侯府里呢。
警員A:你少廢話!
鐵鎬:吼那么大聲干嘛啦~
警員B:噗哧……
鐵鎬:不好意思,前些天剛給人硬拉著連煲了幾十集肥皂劇,被洗腦了。
警員A:我警告你——
鐵鎬:我也提醒你,長官,即使沒穿制服也別忘了你們的文明執法,指不定哪面窗簾后邊就藏著幾雙好奇的眼睛。
警長:都別吵了。上頭指示……
(通訊器聲)
警長:……什么?……是,是。暫無。明白。
警長:指示有變。三名嫌犯,一人上一輛車,帶回。三四組,就近散開警戒待命,稍后可能另有他處需要你們增援。
警長:其余人,全體都有,收隊!
(他們要做什么?看這架勢,是認為還有漏網的?)
(可是,不應該這么快就能發現她才對……也許只是依常理推測判斷必有同黨。)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萬安:嘖,嘖嘖嘖,幾位,幾位“大夫”,晚上好。
諾拉:晚上好。
鐵鎬:沒必要特地強調那個詞,我的確不能算醫療干員,但他們倆都是如假包換的醫生。
萬安:呵呵……老夫過去還真以為羅德島是一間制藥公司。
鐵鎬:羅德島當然是一間制藥公司。
萬安:閑話少提。我問你們,可知自己為何在此?
鐵鎬:不知。
萬安:為何盜車?
鐵鎬:沒有盜,就像那位院長說過的,我們只是借用。
萬安:借去作甚?
鐵鎬:抓藥。
萬安:藥局和你們逃跑的方向似乎相反吧?
鐵鎬:屁股后頭追著十幾支制式強弩,慌不擇路。
萬安:鐵鎬先生,我知道你雖然實際年紀也沒多大,但早就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兵——
鐵鎬:您措辭真客氣,我是個礦洞里爬出來的老痞子,而您管了幾十年治安,像我這樣的人您關過幾千上萬個了,對吧。
萬安:不,你先前的言行舉止一向十分得體,老夫只是納悶你今晚何以有此異常表現。
鐵鎬:你們不是有句俗語叫做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嘛。
萬安:你一再試圖激怒老夫,所為何來?
鐵鎬:沒什么,一人做事一人當,兩位醫生什么都不知道,大人把他們放了,我任憑你們處置。
諾拉:——喂!
鐵鎬:這是事實,你們今晚知道些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就被我叫出去了。
萬安:行,鐵鎬先生氣概不凡,那么你更應該如實招來,別再耍花槍,如此對大家都好。
鐵鎬:我說的就是大實話,要不是你們大動干戈地來圍捕,我這時候早把車停回侯府了。
萬安:哦?你還打算回來,何故?
鐵鎬:有借有還嘛,羅德島干員不屑于做那偷雞摸狗的事,別給我們潑臟水。
萬安:車子的事且不提,但你們究竟為何深夜出逃?若非別有用心,何來今晚之事?
鐵鎬:……
萬安:沉默了,嗯?
萬安:年輕人,你來說說,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半夏:我……我……(深吸氣)我不知道。
萬安:哦?那你緊張什么?孩子,你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又是本國同胞,何必與境外組織同流合污。
萬安:好好跟我們合作,這事了結之后你仍可安安穩穩地繼續懸壺濟世,國內許多大醫院都會喜歡你這樣有理想有能力的好苗子,老夫很樂意為你寫幾封推薦信。
半夏:大人,您的言辭就像在無故推斷別人有罪,可我們每天只是在治病救人,沒做壞事,你們為什么要這樣?我真的不知道。
萬安:(嘆氣)
萬安:諾拉大夫,你可有什么話說?
諾拉:沒有。
萬安:著實沒有?
諾拉:沒有。我看大人您倒是有許多話想講,雖然我私心的確很困惑那究竟是什么,不過我們巡回醫療隊有紀律,不該知道的不要知道,所以我就不問了。
萬安:呵呵,往日只知你專業過硬作風干練,不想嘴皮子也這般利索,女中丈夫,令人佩服。
諾拉:多謝大人夸獎。
鐵鎬:把話挑明了吧,他們倆真的一點都摸不著頭腦,要問就接著來問我,用你們的話說,專去難為女人和孩子,不是大丈夫該干的事。
萬安:聽起來鐵鎬先生倒是頗了解敝國文化。
鐵鎬:說不上,都是電視劇里學的。
萬安:呵呵呵……好,那么請你接著說說看。
鐵鎬:我不知道原來大人您認為這種事越多人聽過越好。
萬安:不錯。阿丁,請兩位大夫到廂房稍事休息。
丁白:請。
半夏:可是——!
鐵鎬:不用擔心我,沒事的,去吧。
***
房中只剩下兩名面對面站立的佩洛,琥珀色的眼中透出玩味的目光,深棕色的瞳仁則毫不退縮地迎視著對方。
***
萬安:我們時間寶貴,鐵鎬先生,老夫已是極其有耐心,將諸位請回來后,至今仍禮遇有加,并未當作一般嫌犯看待,希望你能拿出足夠的誠意來回應此刻這份平等的對談。
萬安:繼續沉默,老夫便不得不懷疑你是有意在拖延時間、另有陰謀了。
鐵鎬:沒有那種事,我只是一時想不出該說什么。
萬安:若再存心戲弄,我們的談話終將走向不愉快的收場。
鐵鎬:我能怎么說,萬安大人?您其實心知肚明,是您的萬大公子自己把那件事告訴我的。
萬安:犬子生性懵懂,天真爛漫,極易輕信他人,他無意中泄露天機,焉知不是受了你的誘導。
鐵鎬:我——!……萬大人,想誘導的話,我起碼得事先了解有什么可誘導吧,我的工作只是來護衛醫生們保障他們的安全,別的一概不知。
鐵鎬:要是早知道你們這兒還有這種破爛事,羅德島寧愿撕毀合約也不會踏入直絳一步。
萬安:一面之詞。
鐵鎬:你這不就是欲加之罪——那個什么無辭來著?
萬安:何患無辭。
鐵鎬:對,你們這些話還挺精煉挺準確的,用倒是很好用,可惜大人好像懂這些道理也跟不懂沒什么區別,既然這樣,我也再沒什么可說的了。
萬安:鐵鎬先生不必動怒,老夫實則很愿意相信你并未包藏禍心,然而現在擺在我眼前的情況就是,你探知了我方的機密情報,并試圖帶著它逃離,只不過半道上被我們截回來了。
鐵鎬:……
萬安:老夫十分盼望這僅僅是表象,并非實情,但希望你也能理解老夫的處境。現在,如果你真的感到委屈,不妨繼續說下去,我很想聽聽你的具體想法,也許進一步的解釋能讓我們雙方消除誤會。
鐵鎬:好吧,就像我說的,我根本不想知道,但我已經知道了,那算我倒霉,反正我確實沒對諾拉和半夏透露過半個字,信不信由你,我原本的打算就是,將他們送出這個是非之地,然后回來要殺要剮隨便你,我認了。
萬安:如此說來,你很清楚這事意味著什么,因而打算讓這個秘密爛在自己肚子里。
鐵鎬:那當然。
萬安:你并沒有計劃將情報傳遞給他人。
鐵鎬:我不是說了嗎——!
萬安:我指的是,除了那兩位大夫以外的其他人。
鐵鎬:……沒有。
萬安:撒謊毫無意義,鐵鎬先生。
鐵鎬:沒有就是沒有。
萬安:你很清楚我已經知曉真相,何必徒作掙扎。
鐵鎬:你既然都覺得自己有真相了,那還問我干嘛。
萬安:老夫想聽你自行坦承究竟將信息發給了誰。
鐵鎬:我能發給誰?我也很好奇。
萬安:莫急,謎底稍后便揭曉。
(敲門聲)
萬安:進。
丁白:老爺,人已到案。
萬安:呵呵,你看,說話間就到。帶進來吧。
(該死!果然!)
(你的本事都到哪里去了啊,克勞迪婭!)
???:晚上好,萬大人。晚上好,老鄉。
萬安:晚上好,勒梅特女士。
???:不敢當,大人直呼柯笛樂之名便是。
萬安:柯掌柜這些年入鄉隨俗,做得一手好生意。
“柯掌柜”:托大人的福,仰仗街坊們幫襯,還過得去。
萬安:鐵鎬先生似乎有些詫異。
鐵鎬:深夜無端端叫來一位茶館老板,沒法不驚訝。
萬安:這么說你們果然認識。
鐵鎬:當然,兩個玻利瓦爾人相會在泰拉大陸另一端,這種事又不是每天都有。
萬安:僅僅是他鄉遇故知么,我看未見得。
鐵鎬:隨你怎么想。
萬安:掌柜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柯掌柜”:羅德島干員,代號梧桐。
萬安:好!快人快語。只是可惜了鐵鎬先生盡力遮掩的一番苦心,老夫現在倒是能相信他果真未將機密泄漏給兩位大夫了。
梧桐:是么?嗯……這傻小子多半以為,大人只要滅了他一人的口便不會再難為不知情之人,只可惜有些事不僅是懷璧其罪,瓜田李下亦屬無幸。
萬安:柯掌柜腦子轉得倒快,以往委身于辛嘉斯王朝那種傀儡麾下的確是屈才。
梧桐:您的消息也很靈通。
萬安:非也,過去確實不知,如今亦不過合理推斷爾。柯掌柜手段極其高明,想必當初在軍中亦屬鶴立雞群,直教老夫手底下那幫酒囊飯袋今晚統統顏面掃地。
梧桐:此事請容我誠懇道歉,情急之下,迫不得已。
萬安:你們與總部的聯絡效率如何?
梧桐:以我在這里的條件,通常而言,兩三日總是要的。
萬安:現在呢?
梧桐:現在他們大約已收到消息了。
萬安:呵呵,嘿嘿,好,好得很。
(該死的!克勞迪婭,你到底干了什么!)
梧桐:別那么看著我啦老伙計,事到如今也不必再藏著掖著,不那么做的話,我這會兒都不知該上哪給你收尸。
萬安:兩位似乎都有一些頗為悲觀的誤判,老夫并非蠻不講理之人。
鐵鎬:(冷笑)
萬安:但是現在,人證擺在眼前確鑿無疑,鐵鎬先生還要繼續抵賴么。
鐵鎬:我從聽到你那寶貝兒子說出那些話的第一秒起,就根本不想告訴任何人,但你們逼得實在太急,我總不能讓諾拉和半夏也死得不明不白。
萬安:倘若你當真不想泄密,那么就該在他向你提問時當場自刎。
鐵鎬:什么?
萬安:那樣一來,你是否向其他人透露過口風,也就不證自明了,我又怎會再去尋兩位大夫的晦氣。
梧桐:你有病吧。
鐵鎬:……?
萬安:……
梧桐:抱歉,我的措辭太粗魯了嗎。
梧桐:“君無疾乎”?這樣如何?
鐵鎬:嘿~我都快忘了你以前瘋起來的時候可以有多氣人。
梧桐:成天端著斯文正經架子很累的。
梧桐:總而言之,木已成舟,大人若怒不可遏,我表示十分理解,要如何處置,我們這些砧板上的肉也無從置喙,言盡于此吧。
***
作者按:其實我還一直挺喜歡寫這種舟式對話劇本的誒,從最初的大帥哥勇挑冷虎鯨到嘉維爾釣魚未遂以及借書的鴨子叫嘎嘎(),假裝自己在寫故事集,窮開心,笑~
希望能讓大家看到更多活躍的羅德島干員=w=
***
***
***
——附錄插入完畢——
2.17
“打擾了。”
謙恭的敲門聲過后,灰發黎博利又走進了書房。看見仍然俯臥不動、與一小時前沒什么兩樣的男人,以及陪侍在旁的阿戈爾少女,他剎那間略顯訝異——但是,未免有點太刻意了,盡管常人往往難以察覺,獵人敏銳的感官仍捕捉到了那種極短瞬間內不自然切換的感覺,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他在此之前已準備好了將要表演的神情,然后在進門那一刻自動播放。
不過,這也是預料中的事,因此斯卡蒂神情平靜依舊,只是先看了一眼似乎還在休眠狀態的博士,然后才朝對方略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曲先生。”
“斯卡蒂小姐。”曲無咎朝她微笑致意,“在下奉家主之命前來,請博士到前廳敘話。”
“博士在休息。”斯卡蒂用她慣常的不帶感情的語氣答道。
“是……是,在下理會得。”大約是萬萬沒想到她會有如此拒人千里之外的回復,對方此時稍縱即逝的驚訝終于不似作偽,而是純屬自然流露,“但——但是,現下敝方還需要博士……”
他稍頓了幾秒,也許是沒考慮好該如何應變,或者更可能的還是在等耳機里的指示,怎樣都好,斯卡蒂不打算放過這個無須打斷也能插話的空隙。盡管她不信博士真的睡得有那么死,不信他對周遭情形一無所知,且并不清楚他到現在還沒半點反應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但她確信,目前他們只應該留在原地,哪都別去,否則博士又何必費勁把她的劍拿過來呢。
“還有什么吩咐?你剛才不是叫他歇息?他現在正歇著。”她冷然接道。
“不敢,不敢說吩咐。”炎國人訕笑了一下,“只是車將軍剛剛也來到了侯府,想與博士面談幾句。”
“打輸了,不服氣?”
“不……呃,也可以這么說吧……領教過博士的本事后,車將軍確實極想當面見一見這位高人,此外,我們老爺亦有幾件要事欲與博士磋商。”
“不服氣就讓他直接過來多下幾盤棋。”斯卡蒂輕描淡寫地回道,“博士現在很累,你們這庭院又大得離譜,走不動了,要說什么話,到這里說也一樣。”
阿戈爾的傲慢很氣人,類似的表述斯卡蒂聽過不止一次,尤其是剛開始和卡西米爾的劣質賞金獵人有所交集時。起初她還很納悶,為何自己明明沒說什么做什么很了不得的,只不過因為懶得在意周圍的許多事情,甚至有時僅僅是“存在”著,好像就已經很容易令旁人大為光火。
誠然,在她逐漸學會如何與處處都很弱唯有自尊心極強的陸上人相處后,這種情況早已有所改善,但是只要她愿意,她當然可以再次散發出那種氣息,那種來自海底的阿戈爾人所常有的,基于實力與習慣的,漫不經心卻又自然而然的,高傲。
“……”
短暫的沉默后,黎博利朝她鞠了半躬,退了出去。禮節與教養將他所有的真實情緒都掩飾得極好,至于對方實際上能有多惱怒,斯卡蒂不在乎。
接著她忽然想起,在來這里之前,有一天晚上,博士也曾專程思考,在這些口是心非的炎國人眼中看來,自己會是個怎樣的人。
“前所未有的友善賞金獵人”、“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沉默異鄉人”、“做事利落值得推薦的強大工具”、“比傳聞中還恐怖的阿戈爾怪物”……走上海岸以來,斯卡蒂一路收獲了許多標簽,當然,她對此統統不在乎,從來不在乎。
但斯卡蒂不知道,此時,此地,貼在自己身上的又是哪一個,更不知道,迄今為止,自己展示出來的形象,能有幾分符合博士的預期。她所在意的,自始至終唯有這一條。
——可是這家伙一直就神神秘秘的什么都沒說啊!可惡!想到這里,斯卡蒂看向身邊依然紋絲不動的男人,眼角肌肉不由得略略抽動了兩下。
——唉,但是,他有他的理由,那也沒辦法。心頭浮起一絲嗔怪的同時,另一個聲音隨之嘆道。
反正,博士會負責把路鋪好,她只管閉著眼睛在上面走就行了,哪怕面前盡是重重迷霧什么都看不清,她也愿意坦然走下去,絲毫不必擔心會一腳踩空,這一點,她始終堅信著。
不管怎么說,既然那些炎國人大概很快就會過來,博士要裝睡應該也裝得差不多了吧?這么想著,斯卡蒂便扯了扯他制服袖口。
“喂,醒醒,睡夠沒。”
“嗯……”男人懶洋洋地翻過身來,揉著眼睛慢慢坐起,“呵啊……幾點了?”
“表在你手上,自己看。”
“哎,才這么一會。所以我就說,有時真的連睡個整覺都是奢侈啊。”他說著又打了個呵欠。
“是誰在本艦的時候常常主動揮霍這種奢侈?”
“好了好了,別剛起來就教訓人,你今天附身的是芙蓉還是蘇蘇洛。”博士在與她的對視中眨著眼笑起來,“一直坐在這守著我吶?”
“不然還能怎樣。”
“有人來過嗎?”
“曲先生說,那兩位大人都要見你。”
“什么時候?在哪?”
“我說你還在休息,請他們自己過來。”
“哎呀呀呀,咱這譜擺得好像太大了點吧,這下算是到禮儀之邦踢場子來了。”話雖如此,博士臉上除了常見的狡獪笑容也不見半分歉疚之意。
“那是你要操心的問題。”斯卡蒂哼了一聲,“你負責跟外人打交道,我只負責履行助理職責看護你。”
“我要是在羅德島匿名版上開個澄清帖說,大家印象中脾氣古怪的人形天災其實是個愛崗敬業的勞動模范,不知有多少干員會大跌眼鏡。”
“少來。明明是你那份助理手冊上寫著的,如若當值期間因監管不善而有損博士生理健康或危及人身安全,要扣績效。”
“什么?鬧半天原來就只是因為會扣錢啊?”
“還得寫報告,這個更煩。”
“嘿,嘿嘿嘿嘿嘿……”
如常調笑過一陣后,博士慢慢斂起那副慣有的憊懶神色,最終忽而嘆了口氣:
“唉——半輩子疲于奔命,似這等偷閑不知能有幾何,時間永遠不夠用。”
接著,他又看向純凈得一如往常的那雙紅瞳,與之對視了片刻。
“斯卡蒂。”
“嗯?”
“和你如此相處的時間,總是這般美好。”
“嗯。”
“我真希望,我們能再多一些這樣的時間。”
說到最后一句時,博士深深地凝望著她,面上的微笑溫柔且認真,直可謂之鄭重。斯卡蒂回望著他一瞬不瞬的雙眼,靜靜地迎向他目光。
時間,一再提到這個詞的博士已給出了他的最新指示:他需要更多的時間。
于是,短暫的沉默之后,阿戈爾少女終于也朝他露出了一絲淡淡微笑:
“會有的。”